中国产能在印尼的机遇与挑战

近年来，中国和东盟的经贸合作蓬勃发展，作为一名长期在印尼工作和生活的国际经贸合作战线的老兵，感同身受。从持续增加的航线航班，到八大菜系的中国餐馆，到不断涌现的微信公众号，给人们的第一印象是：郑和又回来了？

一、印尼产能合作现状

自上个世纪末，特别是中国“一带一路”战略实施以来，大量的中国企业，特别是民企，在中国经济结构性调整的大背景下，承担起走出去的大任，手拎着钱袋，怀揣着梦想，献了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在项目所在国精耕细作，忍辱负重，不屈不挠，取得了初步成果。

仅以印尼为例，已经建成或正在建设的产业项目有（投资大于3000万美元）：

数据来源：媒体报道及私人采访，仅供参考。

另外，我们的央企、国企通过参与印尼的基础设施建设，也间接带动了我们产业的出口与合作；中国对印尼多年的贸易顺差，也正在从简单的商品推销向品牌营销升级，在尽力扭转中国商品“价廉物不美”的形象。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有大约1000多家大中小中国企业在印尼进行经贸合作，产能方面涉及到钢铁、建材、石化、海产、汽车、农业、家电、纺织、轻工、电商、手机等诸多领域。

二、产能合作的机遇

我们来到东盟国家搞产业合作，主要看中的是什么？笔者认为一是政局稳定，二是市场庞大，三是资源丰富，四是劳动力成本低廉。

自从上世纪末，印尼结束了长达33年之久苏哈托统治的“新秩序”时期，中国和印尼的关系呈长期友好发展的态势，到2013年习主席首次访问印尼时达到了一个新高度，两国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两国关系的稳定是产能合作的基础和保证。十几年来虽然偶有恐怖袭击和自然灾害等发生，但总起来讲政局还是相对稳定，经济还是稳步发展，人民还是安居乐业的。

印尼人口2.5亿，经济体量接近1万亿美元，近年来GDP增长率一直在5%左右，在很多方面可以说是东盟老大。记得上届印尼总统苏西洛曾经自豪地说过，在资源方面，别问我们有什么，就看你想要什么。而在产业合作方面，我们现在也可以有底气地对东盟国家说一句：别问中国能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中国就有什么！

资源方面，印尼的主要资源及全球定位如下：

东盟国家的市场容量，我们可以从以下的官方数据参考。据商务部统计：2015年我国对东盟投资94.5亿美元，同比增长60.7%，占全国非金融类对外直接投资的8.1%；其中制造业投资20.8亿美元，上一年同期9.3亿美元，增长123.6%。2016年1-4月我国对东盟投资31.1亿美元，同比增长21.5%，其中制造业投资5.4亿美元，上一年同期0.65亿美元，增长730.7%。呈不断增长状态。

印尼政府最近又颁布了新的投资负面清单，中国企业应该重点加以研究，慎重从事。大致内容摘录如下：

有71个行业部门不向外商直接投资开放，意即必须100%为国内投资所拥有。另一方面，为了保护小企业，政府开放147个行业部门，但其中的条件是必须建立伙伴关系，并保留给微中小企业和合作社。此事载于6月24日公布、有关在投资领域关闭和开放行业部门清单的2016年第44号总统条例。

根据上述总统条例，必须100%为国内投资所拥有或列入外商负面投资清单的行业部门，包括汽车、摩托车和商用车及其备件等零售业。其他是民间航运、建筑面积不到1200平方米的超市、建筑面积不到400平方米的迷你市场、纺织品、鞋类、电子、玩具的零售业，以及石油和天然气在陆地上的钻井服务，以及不到1兆瓦的发电厂。其他必须100%为国内投资所拥有的行业部门，是在天然林的林产品利用、采砂，以及在我国水域和公海使用渔船进行捕鱼的捕捞业。捕捞业者必须持有海洋事务和渔业部的许可证。

2016年第44号总统条例中，政府也限制在某些行业的外资持股比例，因此外资最多只能持有49%的股份。这些部门包括主要粮食作物与主要农作物的种植和种子业务。至于面积为25公顷或以上的一些种植园业务，政府予以外商持有达95%股权的自由，但有20%种植园制度下农户的义务。种植园作物指的是甘蔗、蓖麻、烟草、棉花、胡椒、丁香、橡胶、椰子和棕榈等。另外，在港口、河流和湖泊提供渡轮和操作领域，政府限制外资最多持有49%股权。至于在国内定期的商业航空运输模式，外资最多持股49％，国内投资须保持更大。国外定期和不定期的商业航空运输业也一样，非商业航空运输也不例外。2016年第44号总统条例称：“多式联运中，外资持股也是最多49%。”在固定电信网络的运作，外国人最多拥有67％的股权。报纸、杂志和通讯的出版领域，必须100%为国内投资所拥有。

印尼的劳动力成本情况，可以参照下表的最低工资标准：

说明：以上只是各地政府要求的最低工资，实际情况还要根据工作性质有所调整，仅供参考。

三、产能合作的挑战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产能合作需要事先深入考察和全面考量。比如上述提及的四个机遇，同时也存在着很多“坑”。对此我们要从中国企业层面和政府投资环境方面分别探讨。

主观方面，中国企业家来到印尼，还要排除很多认识上的误区，前途也充满了挑战，试举例如下：

1、遭遇水土不服：印尼是个民主国家，立法、执法、行政三足鼎立，从村长到总统都是直选，因此，对这个碎片式政体的国家，不能拿中国的经验简单套用。同样的事情在中国，书记加城管可以轻松搞定，在印尼就寸步难行。很多老板就抱怨，在国内我是一条龙，这么在这里就变成一条虫了，经历了天公-关公-相公-济公的失败历程。

2、以为金钱万能：很多人来印尼之前就听说了官员腐败、给钱好办事。的确如此，不少事情，不少环节，不少问题是可以用钱来搞定的。但是，作用是短暂的，行为是违法的，官员是总变的。印尼也是法制国家，也有受总统直接领导的反贪委员会，近年来也抓了不少大老虎入狱，造成一些官员宁可不作为不犯错误，你的项目也许就永远在“商量”之中。

3、喜欢好大喜功：中国老板项目谈判时要不就是盛气凌人，喧宾夺主，什么“排头兵”“桥头堡”，把本土官员吓得不轻，心存猜疑；要不就是夸夸其谈，空口许愿，从几亿、几十亿到一百多亿，留下“口惠而实不至”的诟病。据印尼官方统计，10年来中国承诺的投资实际到位率仅约9%，即谈了十个项目最多只落地一个项目。近三年来通过上述提及的企业的努力，情况有所改善，但仍难从根本上扭转这个印象。

4、偏好短期行为：不少企业，前期决策犹豫不定，耽误时机，实际运作遭遇困难，打退堂鼓。特别是一些央企国企，体制原因决定了国内和现场的领导都是聘任制，干完一届就走人，谁也不愿意花功夫栽树，只等着乘凉。

5、不愿深耕细作：产能合作是个吃功夫的活儿，你对所在国的政策研究的深浅很大程度决定了你项目投资是否成功。比如印尼，很多人只限于知道是穆斯林国家，可以娶4个老婆，排华是因为华人控制着80%印尼经济，还有欢迎外资进来。还不了解印尼是省长管不了村长，土地只能是本地私有人所有，还有一部坑老板的劳工法，聘用本地劳工也有“潜规则”，相关执法部门是“喜钱恶人”，各种税负并不比中国低，以及华人群体在这里的特殊地位和影响等。哪方面判断失误，最终都会造成了项目夭折，铩羽而归。

6、没有选中方向：我们欲进入的不少行业，很多都是欧美、日韩的传统优势行业，他们的产品和人脉已经在本土深入人心，我们是后来者，可谓是虎口夺食。我们进入的产业、技术，不一定是最先进的，但一定是要适用的。不少企业以为自己在国内是行业老大，来到这里搞低价竞争，在某些领域和外资或本土企业死磕，结果事倍功半，很快败下阵来。

客观方面，印尼政府及当地社会一些反映最多、难度最大的共性问题和困难有：

1、优惠政策落实缺位。比如印尼政府大力推行的外资一站式三小时注册服务，看起来很美，其实设定了很多限制。主要是：投资额要超过100M印尼盾（约5000万人民币，不包括购买土地和建设费用），或者雇佣当地工人1000人以上等，很难达到。所以一般外资的注册程序仍然需要3-6个月时间，很慢。还有一些优惠政策比如投资达到一定数额的项目所得税五年免税期、免税额，加速折旧等，都是指设在政府指定的14个经济特区或工业园区内，这些都是为了招商的需要，但能进入的企业很少。再比如规定的进口材料设备进口环节增值税，是先征后退，很多企业至今一年多了扯来扯去也没退成。

2、征地问题是老大难。印尼的土地都是私有制，政府层面很难搞土地一级开发，企业遇到征地、电力、环评等问题都要自己去面对。而土地问题多年来本国政府都不能很好地解决，自己的项目都因为征地问题大多搁置。原因：一是原始产权不清产生纠纷，二是价格村民狮子张大口谈不拢，三是政府官员不作为，四是民主国家还不能硬搞，只好等。所以钉子户、分段搞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是常态。

3、配套措施还不到位。印尼内海运输的物流成本极高，物流成本占GDP的24%，海关通关速度缓慢，银行家李文正曾经说过，不用什么经济刺激措施，把物流清关问题解决了经济就会上去一大块。政府从去年9月份开始提出的12批经济配套政策迟迟不能落地，华而不实，收效甚微，遭到国内的诟病。

4、移民劳工问题多多。这个是最让人寒心的事。一方面投资统筹部门大力招商，总统也确实引来一些外资承诺。但另一方，政府各部门的利益驱动没能很好地解决，把外资又拒之门外。拿到一站式服务来的其他部门职能只是部分非核心的，能有利益的主管部门绝不会放手，所以投资协调委员会有时候也是摆设，操作上反而多了一层衙门。移民局和劳工部打着执法的旗号，尤其对中国公司特别照顾，一方面设置障碍阻止更多外国劳工进入，一方面又钓鱼执法，捞取灰色收入。中国企业用于签证居留的成本大大提高，已经承受不起。

5、办事效率慢慢腾腾。这是多年积习，司空见惯。主要有两种可能：一是胆子大的官员在吃拿卡要，一种是胆子小的官员不作为。各部门互相推诿，各执一词，政出多门，疲于奔命。有些手续审批程序过长，仅环评一项至少要3-4个月。一个园区审批文件全部下来至少要有80多道程序，最多的要拿到153个文件。报载一个石油钻井项目实施文件多大60万页，全部审批下来要有873个签字或小签。中央和地方政府条例多达40000多条，中央政府下决心要取消3200条，但动静不大。这些都是利益所为，短期内很难奏效。所以，项目就在漫长的道路上等待。

四、产能合作的建议：

1、倡导“生态投资”。这里的生态是两个概念：一是自然生态，要保护好环境，项目才能长久。东盟大部分国家是风光秀丽的国度，老百姓有时候宁可继续受穷也不愿意破坏他们祖先留下来的赖以生存的美好空间。二是社会生态，东盟国家不少还是经济相对落后的国家，其政治制度、经济政策、宗教信仰、文化习惯等都有很多差异，要加强东盟国家的国别分析，制定走出去战略时宜在相似的国家找不同点，在不同的国家找相似点。希望我们两国的专家智库今后还要积极发挥作用，位置前移，多给走出去企业干货。

2、推广“集约投资”。目前进入所在国的企业还很松散，中字头的企业相互竞争也很厉害，协调机制还不健全。企业最好是集团作战，产品链进来。政府高级层面还需大力推动顶层设计，审批的项目宜发挥综合优势，以点带面，牵动全局。我们的园区企业要尽可能地采用中国产品，通过各种渠道让更多的本土人民了解中国也有好的性价比高的产品；我们的基础设施项目要考虑带动周边经济的发展，尽量与中国的产业项目挂钩协调进入，或者在建设一条高速公路的同时，可以把周边进村的小路顺便修了，甚至也可以考虑把上下水一并引入，花钱不多，功德无量。我们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最好能和所在国城市的旧城改造，智能城市的发展，政府的工业园区结合起来考虑。集约不可能是一两家企业可以单独完成的，中国和所在国政府应该共同打造公平便利的市场准入规范，为双方企业的友好合作清障搭台，推动中国东盟的产业合作提速增效。

3、力争“效益投资”。我们的很多大型基建项目，盈利前景堪忧，除了“政治正确”的因素外，也应有经济效益方面的考量。很多可研报告的数据都是拍脑门编的，只为融资所用。这一点国企要向民企学习，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来到所在国，不赚钱你来什么？要摒弃“炒一把”就走的行为，还要加强项目问责和绩效考核。要多宣传正能量，搞好以点带面。也要发挥好本地商会的作用，为越来越多的后来者铺好路搭好桥。

4、打造“和谐投资”。五通中最重要的是民心相通。经济和政治是紧密相连的。仅就印尼而言，目前我们两国的总体上关系良好，高层互动频繁。佐科总统带领的政府执政已经20个月，较好地解决了朝弱野强、府会相争的难题，加上既定的宏伟经济发展目标和陆续发布的十二批刺激经济发展措施的逐步到位，相信今后会有更多的项目落地。据印尼政府自行统计，今年一季度以来，来自中国的投资落实共339项目，价值共约4.64亿美元，吸纳了10167名工人。中国对印尼的投资已经排名上升到第五位，实际上我们很多的投资都是从香港新加坡过来的，加上这些投资估计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了。我们还有很大的空间来推动两国产能合作的发展，配合进出口贸易和承包工程，三驾马车一齐发力，用更多的实际成果来打消所在国的顾虑，既服务于中国的经济转型和外交困局、又契合印尼的发展需求和民众的福祉，成为中国和东盟产能合作共赢的典范。